巷口修秤摊的老张,是条街上的活化石。他摊位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秤:手秤、盘秤、杆秤,大的能称猪崽,小的能称药末。这些秤在他手下,都能调得分毫不差,仿佛它们不是工具,而是需要精心伺候的活物。老张本人也像他最宝贝的那杆紫檀木老秤——骨架结实,刻度分明,讲究个公平公道。
他最得意的,是摊子角落里一块黝黑油亮、沉甸甸的铁疙瘩——祖传的铜芯秤砣。据说传了三代,分量准得能当砝码用。老张看它的眼神,比看亲孙子还亲。谁要敢用手摸一下,他立刻吹胡子瞪眼:“莫乱碰!心要正,手要稳,秤砣才灵光!”久而久之,大家干脆叫他“秤砣老张”。
老张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:每天收摊前,必须用祖传秤砣把自己摊上所有秤都校验一遍。他神情肃穆,动作精确得像做外科手术。小孙子跑来喊他吃饭,也只能远远等着。
“爷爷,一根秤杆子,至于嘛!”孙子嘟囔。
老张头也不抬:“小娃娃懂啥?秤砣心不正,秤杆就歪;秤杆歪了,人心就乱!”孙子吐吐舌头,觉得爷爷脑子也像那秤砣,又硬又沉。
后来,巷子口开了家超市,电子秤“嘀嘀”叫着,又快又亮堂。修秤的人越来越少。老张的摊位愈发冷清,但他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校验那些秤,一遍,又一遍。那黝黑的秤砣被他摩挲得越发油亮。
有一天,暴雨倾盆。老张急着收摊,手滑了一下。只听“哐当”一声闷响——那宝贝疙瘩秤砣,竟从他手中滑脱,狠狠砸在他脚上!
老张疼得龇牙咧嘴,抱着脚在地上蜷了半天。等他缓过劲,低头一看,那秤砣静静躺在地上,沾了泥水,依旧乌沉沉的。可他低头再看看自己那只倒霉的脚…肿得像刚出锅的发面馒头。
他单脚跳着,挣扎着想把秤砣搬回架子,试了几次,太重,脚又钻心地痛,根本搬不动。老张喘着粗气,瞪着那块他敬畏了一辈子的铁疙瘩,它冰冷地、沉默地躺在泥水里,仿佛在嘲笑他。
最终,老张没再碰秤砣。他单脚蹦着,把摊位上大大小小的秤胡乱收拢,然后一瘸一拐、狼狈不堪地推着他的小三轮车,消失在大雨中。
第二天,老张破天荒地没出摊。第三天也没来。
等到他再出现时,脚上还缠着纱布。他的修秤摊还在原地,但那些琳琅满目的秤杆不见了。角落里,那块祖传的铜芯秤砣,孤零零地躺在泥地上,沾满了灰土和落叶,像个被遗忘的旧梦。
老张没看它。他坐在一张小马扎上,面前支着一个崭新的小玩意儿——一个亮闪闪的弹簧秤,旁边竖着块小纸板,歪歪扭扭写着:“称猫称狗称良心,五毛一次。”
一只胖狸花猫溜达过来,好奇地嗅了嗅弹簧秤。老张小心翼翼地抱起猫,把它放在秤盘上。指针“啪嗒”一声跳起来,左右晃悠。老张眯起眼,仔细瞅着那微微颤动的指针。
孙子跑过来,惊讶地问:“爷爷,您咋用这个了?您那宝贝秤砣呢?”
老张没回头,只是伸出粗糙的手指,轻轻弹了一下那还在微微晃动的秤盘。秤盘晃得更欢了,发出一点轻快的嗡鸣。
“嘘——”老张盯着那跳动的指针,嘴角咧开一个孩子气的笑,“听,它在唱歌呢。”
巷口的阳光正好,照着老张花白的头发,也照着角落里那块蒙尘的、沉甸甸的秤砣。一只麻雀飞过来,试探性地在上面啄了啄,似乎想看看能不能吃,然后拍拍翅膀飞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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