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巷子尾巴上,住着一位老裁缝,姓吴。他的手艺据说顶好,但脾气更出名——慢。慢到什么程度?隔壁王婶送块布去做条裤子,春天送去的,等拿到手,王婶已经穿着新做的棉袄准备过下一个冬天了。吴裁缝的理由很充分:“急不得,针脚要密,心思要静。”
吴裁缝的慢,是巷子里一道风景。他量尺寸,尺子在你身上比划的时间,够你打完一个长长的哈欠,外加琢磨清楚晚饭吃什么。他穿针引线,那针尖在阳光下颤巍巍地寻找线孔,看得人心头发紧,恨不得替他一把戳进去。最绝的是他钉扣子,一颗纽扣,他能对着光研究半天,仿佛那不是塑料疙瘩,而是颗待琢的璞玉。
“吴师傅,您这速度,蜗牛都比您快!”常有急性子的街坊打趣。
吴裁缝眼皮都不抬,慢悠悠回一句:“蜗牛?它背上的房子,针脚有我细么?” 大家哄笑,他也跟着嘿嘿两声,手里的活计依旧不紧不慢。
吴裁缝有个小孙子,叫小豆丁,五岁,正是上蹿下跳的年纪。小豆丁最崇拜爷爷,但也最受不了爷爷的慢。有次,小豆丁抓了两只蜗牛,突发奇想,在爷爷的裁缝摊前用粉笔画了条歪歪扭扭的“赛道”。
“爷爷!爷爷!看我的蜗牛赛跑!”小豆丁兴奋地喊。
吴裁缝放下针,推推老花镜,饶有兴致地蹲下来:“哦?赛跑?好,好。”
两只蜗牛在起点纹丝不动。小豆丁急得直跺脚:“快爬呀!快爬呀!”
吴裁缝却看得津津有味,指着其中一只说:“你看这只,触角探得稳,不急不躁,是块好料子。”又指着另一只,“这只嘛,壳上花纹乱了点,心浮气躁,难成大器。”
小豆丁哪里听得进去,伸手就去戳蜗牛屁股。蜗牛受了惊,猛地一缩,更不动了。
“莫急,莫急。”吴裁缝按住孙子的手,“万物有时,强求不得。你看它们,虽慢,可每一步都踩得实实的,从不后退。”
小豆丁瘪着嘴:“那它们啥时候能到终点啊?”
吴裁缝笑了,皱纹舒展开:“终点?急啥。爬着爬着,路就出来了。”
那天下午,阳光暖暖的。一老一小,就蹲在裁缝摊前,看两只蜗牛在粉笔线上缓慢地挪移。吴裁缝看得入神,连手里的针线活都忘了。小豆丁起初还急,后来也学着爷爷的样子,托着腮帮子,安静地看着。时间仿佛被拉长了,巷子里的喧嚣也远了。
最后,一只蜗牛终于蹭到了小豆丁画的终点线——那线早被小豆丁自己踩花了。小豆丁欢呼起来,吴裁缝也笑眯眯地点头:“你看,我说吧,到了。”
小豆丁忽然问:“爷爷,那另一只呢?”
吴裁缝转头,发现另一只蜗牛不知何时,已经慢悠悠地爬上了他放在一旁待补的旧裤子上,正沿着一条磨破的裤缝,不紧不慢地前行,留下一条亮晶晶的水痕。
“它呀,”吴裁缝看着裤子上那条蜿蜒的银线,眼睛亮了一下,“它找到了自己的路。”
小豆丁似懂非懂。吴裁缝也没再解释,只是小心地拎起裤子,把那只迷路的“选手”轻轻放回墙角潮湿的青苔上。然后,他重新拿起针线,对着阳光,又开始了他那慢得让人心头发紧的穿针引线。
巷子里的风,带着初夏的花香,轻轻拂过。那两只蜗牛,一只在墙角,一只在青苔上,各自背着小小的房子,继续着它们没有终点线的旅程。而吴裁缝的针尖,终于,稳稳地穿过了线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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